這就是最後了

我走進咖啡廳的時候，店裡只有一個客人，時間是不太冷也不太熱的秋日下午，我在一張空桌坐下，一邊漫不經心地滑手機一邊等待，但過了約定的時間沒有任何人推門進來。

「我已經在咖啡廳裡了。」我喀喀打著訊息，邊描述自己今天的穿著。

「我在這裡！」她說，聲音從我後方傳來。

「啊？」我驚訝地轉頭，迎上她的目光，「什麼嘛！」，然後我們都笑了起來。

換到同一桌之後她愉快的點了咖喱飯，「我還沒吃午餐。」，就這樣一邊吃著飯一點一點的說起來。這是個瀰漫著咖哩香的午後，瀰漫著咖哩香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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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其實不太知道要從哪裡說起...啊先自我介紹，我正在讀華文所，是研究生。收到你的訊息時真的很開心，其實時間很剛好，我最近也剛忙一個段落比較有空，狀態也比較好了，再之前還蠻不好的。

我那時候剛離開原本的工作，說是離開其實是被fire（嘆氣）。那份工作是教國際學校小朋友學中文，因為跨國教學時差的關係需要很早起，早上五六點就得起床，但我又是那種會把自己弄得很忙的人，那陣子有點忙過頭了，每天都團團轉，結果某一天早上就睡過頭。我到現在都記得睜開眼睛看見鬧鐘那瞬間的感覺，「死定了」，這句話在心裡響了一千遍。

後來老闆找我談話，其實也沒說什麼，「你就做到這裡」，就這樣。之後我哭了很久，覺得自己很糟糕，打給媽媽哭她也只說「誰叫你把自己弄得這麼忙」，雖然她也有安慰我工作丟了就丟了沒關係，好好休息一陣子，但那不是我當時想聽的話啊。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差勁，雖然睡過頭只是最後一根稻草，在那之前老闆就已經不喜歡我了，為什麼嗎？因為這種國際學校的家長很多都蠻有錢的，都把小孩子的教育看得很重，希望老師可以再多教點什麼、多讓他們學點什麼，可是我自己覺得小朋友有小朋友那個年紀應該過的生活，他們應該要玩耍、要沒有壓力的學習，所以上課的內容我不會排太緊，家長就和老闆抱怨我教的內容不符合他們家小孩的程度。

這樣想其實離開這份工作也是一件好事，畢竟理念就是不合，但睡過頭還是太過分了，無論有什麼理由我都沒辦法原諒自己，也不敢讓同學們知道這件事，那時候上課都很沒自信，覺得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適合當老師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在清晨驚醒，「我是不是又睡過頭」，驚慌失措，然後才意識到我已經被fire了，又失去所有力氣地倒回床上。

後來我是靠著別的工作讓自己穩定下來，又慢慢找回來身為老師的自信。坦白說進到華文所以後我經常對自己很懷疑，我真的要走這條路嗎？這是我想要的嗎？我做得來嗎？

會讀華文所是因為大學的時候參加營隊活動，到偏遠國家教小朋友中文，那時候真的好快樂、好單純，雖然語言不同但小朋友們都很認真，我也能深深感覺到自己有為他們帶來一些什麼，不只是知識，還有我們建立的關係，「老師」，他們這樣叫著我的樣子真的好可愛（笑）。但進研究所之後發現很多事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，首先在台灣需要學中文的很多就像剛才說的，是有錢人家的小孩，他們也不一定真心想學，上課的氛圍就差很多。另外我在教學上也有遇到挫折，到最近才好像一步一步有建立起自己的風格。

我的碩士論文想要做「新住民的華語文學習」這種主題，其實和班上同學蠻不一樣的。說實話在我們這個科系想要賺錢的話就是去教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，大部分人也都把那當成首要選擇，但我還在猶豫...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。

謝謝你肯定我（笑），其實自己這樣（把想做的事）說出來蠻不好意思的，但可以這樣跟你講，我好像也變得更確定更有信心了，對，我想要做新住民或外籍移工相關的主題！我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為他們帶來一些幫助！

好像莫名其妙就對你講了很多自己的事，好神奇（笑）。其實我當初預約不是很久以前了嗎，那時候我人還在台中，還沒上台北讀研究所，狀態其實不太好，記得那時候你有一篇樹洞的信，我還特別珍藏起來，反覆看了好幾次，每次都哭，覺得像是你在對我說話，所以才來預約這個活動，可以像這樣見到面真是太好了。

樹洞是這一封（2021年9月9號）。你問我那時候怎麼了嗎？嗯...

我大學在彰化讀書，畢業之後搬到台中準備研究所申請。畢業之後那段時間朋友們都在上班，大家四散在各地，不像大學的時候可以經常見面，其實有點孤單...，嗯是很孤單。我有種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感覺。

越是在那種時候，人好像就越會遇到各種不好的事情或不好的人...。

（沉默）

我好像還是沒辦法正確的說那時候怎麼了，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...。總之有那樣一個人，那種當你狀況很糟糕的時候反而會陷進去的人。「壞男生」、「渣男」大家好像會這樣說，可能其實也就是這樣，但我那時候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那樣想，應該說自己心裡也知道，「不應該跟這個人繼續在一起」，但怎樣都沒辦法放手。

那時候我變得很沒有自信，我一直在等待，又一直落空，然後又忍不住想他對我好的地方、在一起快樂的時候，儘管那些好、那些快樂其實都只有一點點，少得可憐的一點點，我就緊緊抓著那個，想要再一次擁有那種感覺，被愛的感覺。

我只是想要被愛而已...。

回頭看會知道就是因為那時候很孤單，所以才更想要抓住某個人，只要他對我好一點點就開心得不得了，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他的事，但快樂的時候很少，傷心難過的時候很多很多。我知道這樣不好，所以也不敢跟朋友說，怕說了他們會擔心，但越是這樣越覺得離朋友很遠，世界裡只剩下他一個人，他其實也不在，所以真的只有我而已。

那段時間真的哭了很多，幾乎每天都在哭，每天都覺得自己很糟糕，知道自己正在走錯的路、正在掉進去黑暗的地方、不應該去的地方，可是沒辦法向誰伸手，誰也不在那裡。我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，沒有自信、沒有安全感、沒有離開的勇氣，看著這樣的自己真的覺得好討厭，好討厭自己。

發生變化只在很短的瞬間。

我生日那天朋友要幫我慶生，我們約在酒吧，他也答應要來陪我過生日，他答應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。但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喝著酒，等了又等他都沒出現，只要有人推門進來我就忍不住張望，但都不是他。朋友們也問我他怎麼了，要過來了嗎，我只能勉強笑著說應該是工作忙，再等等。過了很久很久我才收到他的訊息，他說工作很忙抽不出身，今天沒辦法來了。

嗯...。他很常這樣，一直都是這樣，約好了又會突然說沒辦法，每次都有理由，每次都說下次會補償我，我很想生氣但又氣不起來，因為他總是很有道理，他會說因為這樣那樣所以他也很無奈，變得像是我不體諒他，我是不體貼的女朋友，我也被弄得很混亂，最後都會接受他的說法，甚至覺得是我自己不好，我變得好小好小，常常害怕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又會被丟下...。

那天收到訊息，我告訴朋友他不來了，大家都試著安慰我、逗我開心，他們真的很好，我很感謝他們。到了很晚大家問該回家了嗎，我讓他們先走，我說我想自己待一下再走。大家都離開之後，連酒吧也打烊之後，我走出店門，外面是黑漆漆的深深夜裡，我就這樣一個人站在酒吧門口。

到現在我都能記得那天夜裡風吹在身上的感覺，風很強，很冷，呼出來的氣都變成白煙，是這樣冷的日子。我只穿了短裙和薄外套，風就這樣一陣一陣冷冷地打在身上，我在那裡站了好久，吹著風。

然後我想，這就是最後了。

那一瞬間我好像清醒了，我不想要我的人生再這樣下去，無意義地被耗損、被浪費。

我沒有回他的訊息，直接刪除所有聯絡方式，手機，line，一切一切和他相關的我都不要了。

後來我上台北讀研究所，忙碌著新展開的生活，他也漸漸退到很遙遠的地方，我想要埋葬和遺忘這些不快樂的回憶，好像那不是我，是外表像我的另外一個人發生的事。但是這中間我有和一位朋友說起這些事，和她說著之間我才發現原來我希望這些事有人知道，發現可以這樣講出口我才真的一點一點好起來。現在和你說著的同時我也能感覺自己已經整理得更好，更能回頭看看那段混亂的時間，可能也更能接受當時的自己一些了。

神奇的是我的朋友現在也正在經歷一樣的過程，真的幾乎一切都一模一樣，所以我可以陪在她身邊跟她說我懂，我知道她的心情。

對呀，這世界上是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事呢？有很多想要被愛的人遇上不好的關係。

可以這樣和你見面真的很開心，很像見到老朋友一樣，謝謝你寫的那些文字陪我度過很困難的時期。現在我對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，自己的工作、感情都是。但我真的覺得經過這一切我有變得不太一樣，可能這樣就好了吧。

最後我有一些話想說：

「希望這個故事能陪伴那些身陷在不快樂的愛情裡的人，我知道你的感覺喔，我會陪著你喔，希望你不要討厭你自己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