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六：小彤的日記

什麼是愛？

愛和痛苦是可以並存的嗎？

如果會感到痛苦，那還是愛嗎？

我不斷地在想這件事，從下午四點多到現在，過了快十個小時，窗戶外已經是黑黑的天空，我還是想不出答案。

也許我可以再整理一次今天發生的事。

/

今天下午劭原來我家，那是幾點？一點多？

和平常一樣，他進門之後先放東西，把錢包和機車鑰匙掏出來放在鞋櫃上，外套掛在椅背上，一邊滋滋吸著美而美的大冰奶（我每次都不懂幹嘛買那麼大杯的奶茶，又不是特別好喝），一邊講一些今天或昨天學校發生的事，然後抱住我，我們接吻，他脫掉我的衣服。

結束之後他坐在床邊滑手機，我看不見他螢幕上是什麼，我盯著他側邊的臉，螢幕的光反射在他臉上，然後我開始發抖，我問他在看什麼，他沒有抬頭，只說在看晚上要去逛的夜市有什麼好吃的。

「你可以看我一下嗎？」

他終於看向我這邊，露出驚訝的表情，也許那時候我已經在哭了。

「怎麼了？」

「是因為我滑手機嗎？可是我是在找我們晚上要吃的東西啊，我們不是說好今天要去夜市？」

我說不出話來，我哭的時候經常說不出話來，然後他就會露出無奈的表情，再變成煩躁的表情，然後開始抓頭。我們就這樣坐著，我盯著他，他看著牆壁或窗外的天空，偶爾瞄一下手機，再偶爾瞄一下我。

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知道這招對我有用才一直這樣，我哭的時候不要理我，過一陣子我會自己好起來，這樣想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生氣——

「你可以做點什麼嗎？你可以不要只是坐在那裡嗎？你可以不要每次一來就想要做嗎？我們不能先好好聊天或吃點東西嗎，難道你對我的生活都不關心嗎？」那些塞在我腦子裡很久很久的話好像突然間山洪暴發，我想要把他們全部倒出來，倒在他頭上，看他要怎麼辦。

他抬起頭看我，嘴巴微微張開，好像想說點什麼又停住，他沒有再繼續瞄手機或其他任何地方，就只是看著我，我也看著他，就這樣過了很久、很久、很久。也許其實沒有很久也不一定，只是對我而言像是永恆，我一直在等他說點什麼但等不到，我開始覺得害怕，我是不是不應該說這些，我應該繼續把這些話藏起來。

然後我應該忍不住問了他「你沒有要說點什麼嗎？」

又過了好一陣子，久到我已經覺得他不可能會回應我，我低頭摳著棉被、開始想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，他說話了。

「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。」我再度抬頭看他，他停了一下，深呼吸。「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，因為你不會跟我說你想要什麼，不是嗎？每一次，做的時候，我經常問你你喜不喜歡，你都只會說喜歡，或是說你害羞、不知道要說什麼，我有一種我應該要決定所有事情的感覺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怎樣你會覺得比較好，姿勢或什麼，我不知道，我只能猜，我覺得我有在努力，可是好像怎樣都不對，你只會說你不喜歡這個，你不喜歡那個，我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或不樣那樣，不只這件事，很多其他時候也是，好像我做的都是錯的，好像我應該要知道你想要什麼，我難道會通靈嗎？」

他一口氣說完這段話，然後轉頭看窗外，我看著他，覺得同時有很多話想說，可是又什麼都說不出來，所有句子都在打架。

不知道又過了多久，他又看向我

「你有喜歡跟我，嗯，你有喜歡跟我做嗎？還是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？」

我剛才想說的話全部都消失了，腦袋一片空白，我沒有點頭，也沒有搖頭，我看見他眼睛裡有眼淚，我很想伸手去擦，但我什麼都沒有做。

然後他走了。

他站起來，穿上衣服，我看著他的背影，看著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，把零錢包塞進口袋，就這樣打開門走了，我還聽得見機車鑰匙在他手上發出叮叮的碰撞聲。

/

我上一次看見他哭，是他奶奶過世的時候，他不是容易哭的人。因為他哭了，讓我稍微有被重視的感覺，但同時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。

還是這也是他看見我哭的時候的感覺？

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。我喜歡跟他做嗎？我不喜歡跟他做嗎？我好像沒有這樣想過。我喜歡他這個人，所以想要做他會開心的事，因為這樣我也會開心，至於做的本身、過程，我喜歡嗎？也許有些時候喜歡，可是要我直接說這樣很棒、我想要這樣或那樣、你可不可以這樣或那樣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說不出來。也許這樣說我會覺得有點...隨便？或是太主動？要求太多？會不會讓他感覺不好？

像剛才，我希望他可以不要每次都直接撲上來，我想要有一點過程，至少先隨便聊點什麼，不然會有種「你來這裡只是想要做」的感覺，我已經想了無數次，可是都說不出來，說出來是不是就會變得像在拒絕他？

我們交往了一年半，好像不短，但也不是很長。他和他前女友交往了三年，每次我都會想，我們一定要超過三年，那時候我們就會累積更多回憶、我們的感情會比他和她的感情要深。我知道這樣很幼稚，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比較，更何況他是我的初戀，可是我不是他的初戀，她才是。

他們以前也會為這種事爭吵嗎？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會一進門就想開始嗎？還是他們很合得來？我好像忍不住會想這些，每次想都覺得痛苦。

我好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，可以告訴我我們故事的答案。

剛才覺得有點冷，走去拿外套的時候看見他留在桌上的大冰奶，想到他之前說今天去夜市要喝什麼什麼皇后的奶茶，他是不是剛才是在查這個呢？想像他在google地圖搜尋奶茶店的樣子，我忍不住想笑。

我好像真的很愛這個人。

即使有這麼多不知道答案的問題，甚至我連我們誰要先聯絡對方、開頭要說什麼、還要討論這件事嗎，這些我都不知道。

可是我還是想要和他一起去夜市買奶茶，然後靠杯他喝這麼多奶茶幹嘛。

我好像還是沒有答案，又好像有一點答案了，只屬於我自己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