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五：巧慧的日記

上個週末我搭車去了小阿姨家，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去，畢竟我從國中二年級，還是三年級，不太確定時間，總之那之後就沒再見過小阿姨了。在那之前其實也只是過年偶爾見到，畢竟小阿姨一直都住在國外，不是可以經常見面的關係，但我蠻喜歡她的，至少在那極少次見面的印象中，阿姨是很開朗有趣的人，每次過年紅包也給的特別多，她偷偷跟我說因為她是最小的，小時候紅包都拿得最少，每次都覺得明明只差兩三歲，為什麼哥哥姊姊可以拿到那麼多呢？，「大人都會說這只是親戚之間交換紅包而已，不是你的錢，但我不這樣想，這是你的錢喔，巧慧，你要存起來還是買喜歡的東西都可以，總之這是你的錢，阿姨是想給你的。」阿姨會這樣眨著眼睛說，並且慎重地問我想要怎麼用這筆錢，無論爸爸媽媽誰都不會這樣問我，只有阿姨。當然最後那些錢還是被媽媽拿走了，她說會幫我存起來，「你還太小了不會理財」，那我要怎樣才是夠大呢？我常常這樣想。

媽媽和阿姨感情不特別好，甚至是不太好，我不知道為什麼，但每一次媽媽講起阿姨時眉頭總是皺的，像是生氣也像是嘆息，自從外公過世辦完喪禮後，她們好像也幾乎沒再見過面。但她還是在我出國前幾天給了我阿姨的地址和電話。

即使坐在阿姨家淺棕色斜紋布的沙發上，手裡捧著阿姨煮的咖啡，牛奶在淺綠色圓杯裡蕩成一道弧形，我都依然覺得很不真實，包含阿姨給我看的照片，她和媽媽小時候的故事。

小時候。

我從來沒想過這幾個字也可以用在媽媽身上。

媽媽從我睜眼的時候就是「我的媽媽」了不是嗎？從我有印象以來，媽媽就是煮飯、打掃、囉哩八嗦碎碎念，我不記得媽媽有「媽媽」以外的任何模樣，即使她說過幾次以前和外公外婆生活、一起去哪裡旅行的故事，聽起來也都千篇一律到讓人失去耐心。但阿姨口中的媽媽，玩社團、愛打扮、櫃子裡有十條喇叭褲、下了課會在外面晃蕩不回家吃飯的媽媽，怎樣都和那個每天待在家裡、只有買菜才出門的背影連不起來，尤其是那張燙著爆炸捲捲頭的照片，我反覆看了三次，還真的是媽媽。

媽媽喜歡吃炸雞和三色蛋糕。

媽媽高中時是游泳校隊，和學長是校內大家都知道的情侶組合，也是媽媽的初戀。

媽媽衣櫃裡特別珍惜的那件滑面米色波點洋裝是阿姨送的。

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。

我真的認識媽媽嗎？

我在前陣子的日記裡說希望媽媽可以有自己的人生，想起來突然有點羞愧自己這麼寫。媽媽是有她自己的人生的，她曾經只是她自己，不是我的媽媽或爸爸的太太，雖然我不知道她怎麼丟失了那時候的自己，可是我也沒有試著了解過不是嗎。

我甚至沒有想過她曾經年輕，曾經和我一樣大。

那個年紀的媽媽都在想些什麼呢？

昨天看到小彤的限動，她狀態好像不是很好，和劭原不知道是吵架還是分手了，我不敢問。這些社群上的分享和貼文好像讓我們很靠近，可以知道對方在做什麼、想什麼，可是我是真的知道嗎？而且即使知道了我又能做什麼呢？我沒有辦法和她約見面吃飯聊天，只傳訊息關心又常常覺得只是為說而說，也不確定說什麼比較合適，常常想著就覺得算了，以後再說吧。

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漸漸掉落的拼圖。從原本的人生、原本的朋友、習慣的家之間掉落。

但這掉落又是我自己選擇的。好奇怪的感覺。

如果是小時候的媽媽，她會怎麼想呢，她也曾經掉落過嗎？我好好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