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三：巧慧的日記

昨天我做了一個夢。

夢裡我在台灣的家，在房間裡睡覺，但睜眼睛來時覺得很冷，家裡很安靜，我突然覺得很害怕，我大喊了爸爸媽媽，沒有人回應，我慌張地起來，拖鞋也沒穿就跑出房門，咕咕鐘顯示時間是凌晨一點，家裡什麼人也沒有，媽媽的房間、爸爸的房間、客廳、餐廳，誰都不在，只有我。

他們不會回來了，我知道。

我終於被一個人留在這裡，眼淚流了下來，但我也想著，終於。

真的醒來的時候還分不清楚這裡是哪裡，床前是一樣的咕咕鐘，但窗外是綠色的樹，不是水泥大樓。我走到窗前，看著樹，摸了一下臉上還有眼淚。

我在這裡。台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。而且是我選擇離開的，是我把一切的一切留在了身後。

在機場的時候媽媽一直在哭，我很想抱抱她，很想告訴她我很愛她，但我沒辦法。一直到過完安檢，經過長長的免稅品店走廊，在候機室坐著時眼淚才掉下來，為了那些想做而沒能做的、想說而沒能說的話。我想要告訴她可以不要再這麼努力了，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，我也想要有我自己的人生。

過去漫長歲月裡的一切，我拼命努力維持的一切，彈琴、讀書、考上好的高中、好的大學，我想要成為讓你們驕傲的女兒，我喜歡你講起我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，喜歡你拿成績單給爸爸看的時候他說你把女兒教得真好，然後爸爸帶我們出門吃飯，像是幸福的一家人。我想要永遠保有那樣的幸福，於是我也為了保有那樣的幸福拼命努力著。

可是我好像漸漸變得不幸福。

這是我後來才發現的，也許是到現在我才比較可以看清楚一些。

如果我不那麼努力，你們還會一樣愛我嗎？你們還在一起嗎？

當我發現自己回答不出這個問題的時候，我真的覺得很害怕。我擁有的是不是全部都是假象，是閃閃發亮但一碰就碎的玻璃牆，只是我一直小心維持得很好。

如果我不再為了誰而努力的時候會長成什麼樣子？

媽媽，你幸福嗎？每次經過房間看見你伏在桌前寫日記的背影都好想問你，因為那一刻的你看起來和平常很不一樣，很真實、很平靜。

我愛你，非常非常愛你，現在我只能在日記裡說。

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的開心。